牌坊里舊事
張世峰
在天津的孫緯業(yè)表哥退休后,一直致力于煙臺市蓬萊區(qū)牌坊里(今戚繼光故里)孫氏家族歷史的整理和研究,近年迭次召集孫家后人齊聚蓬萊,憶往事、敘家常,其樂融融。我全程參與了這些團聚活動,并感受到他們對血緣親情和故土鄉(xiāng)情的眷戀。作為與孫家交往密切的張家后裔,欣慰之余,覺得有必要將牌坊里發(fā)生的陳年舊事從記憶深處找出來,通過如實講述“蓬萊故事”,以資銘記先人的美德和恩德,同時啟迪后世,在這浮躁而又物欲橫流的商業(yè)社會,也要堅守一份寧靜和真誠,知曉普通的家庭和平凡的生命也有可歌可泣的樂章。
望族聯(lián)姻 情定今生
自明代以來,蓬萊城逐漸形成了大忠祠陳家(陳迪、陳其學家族,我祖母陳秀娟的娘家)、泊宋村宋家(宋慶家族,孫家二舅婆宋光榮的娘家)、牌坊里孫家(江蘇昆山望族明洪武初年北遷登州,出過舉人秀才,清中期起舉辦商業(yè)、實業(yè)頗豐)和花市弄張家(吾族,出過前清進士和十幾位秀才舉人,興辦義學義診,世代教書育人)等幾門望族。 在那個男婚女嫁講究“門當戶對”的年代,陳、宋、孫、張幾大家族世代聯(lián)姻也就在情理之中。我祖母與二舅婆的金蘭之交就始于這種聯(lián)姻的緣分。孩提時的懵懂記憶是,祖母與二舅婆是姑表姐妹,二舅婆長祖母5歲,祖母稱二舅婆姐姐;祖母還與二舅爺孫德厚是兩姨姊妹,我父輩稱伉儷二人為二舅、二舅母。 我與孫家二舅爺、二舅婆未曾謀面,我所了解到的祖母與二舅婆的情誼點滴,以及張家與孫家世代交好的過往,都來自祖母、父母、伯父、姑母以及眾親友、左鄰右舍的口碑相傳,加之我會識文斷字起,祖母給散落天南地北的孫家后裔去信均由我代筆,故與孫家交往的大情小義都如數(shù)家珍地留存在我這還算健全的腦袋里?;椟S的煤油燈下,把祖母的娓娓道來轉化成信箋上的白紙黑字,讓我比同齡人更早地學會用文字去述事和表白,并讀懂這字里行間有一種不變的情愫叫惦記于心、牽掛入懷。——這是我少年的感官稟賦所能擷取的有關人情世故最溫馨的認知和感悟,永遠定格在記憶的底片,成為生命的底色。
慧心如蘭 善行濟世
祖母與二舅婆能夠過從甚密、親如同胞,其情感的基礎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善良和正直以及在人際交往中左右逢源的高情商。祖母的姐姐是著名電影表演藝術家浦克(原名浦聿方)的母親。浦克出世不久,由爺爺奶奶做主定下娃娃親,聰慧的浦克懂事后對女方的情商、智商均不看好,央求母親退婚,其爺爺?shù)K于情面拒不應允,其母左右為難,只能背地里向祖母和二舅婆訴苦。當時,浦克父親在新京(今長春)一家銀行任職,小有成就。祖母和二舅婆拿出私房錢做路費并打點人情,背著浦家老小,委托熟人把即將入洞房的浦克帶往東北。浦家見事已至此,只好讓其母隨后去新京照顧父子二人。浦克私奔東北在當時的蓬萊城是個大新聞,而始作俑者竟是兩個小腳女人。浦克對此一直心存感恩,上世紀70年代初,他隨長春電影制片廠劇團到天津演出話劇《孔雀膽》時,專程前往和平區(qū)山東路看望已客居那里多年的二舅婆。1987年夏秋之交,他回蓬萊拍攝電影《冒死頂替》時,還專門和祖母聊了半個下午,并說改變自己命運的最大恩人就是姨媽和二舅母。 于私,接濟親友敢做敢當;于公,救濟貧弱傾其所能。祖母嫁到張家不久,我祖父就到吉林臨江縣蘇聯(lián)煤油公司做了賬房先生,經(jīng)常海運東北木材到蓬萊,家中無處存放,就暫存畫河西岸基督教堂外的空地上。這里說句題外話,清末民初,蓬萊女孩是進不了學堂讀書的,幸運的是當時基督教會在牌坊里街東首道南開辦女子小學(三和堂),祖母7歲起就讀于此,后轉讀教會的育英女子中學,出嫁前還擔任教會女子小學的校長多年。那個年代,有人往生,家里拿不出像樣棺槨入殮,是一件很不體面的事情。每逢知道有人去世無棺材下葬,祖母就拿出自家的木材讓基督徒中的木匠無償打造。木材、工錢可以免費,但中午總要管木匠們一頓飯,這個義工多數(shù)由二舅婆擔當,用自家的糧食和肉蔬做免費午餐。他們的多年義舉贏得了社會的贊揚。祖母被人們稱為“張師娘”,二舅婆被大人小孩都稱為“二舅母”。 日據(jù)蓬萊期間,日軍和皇協(xié)軍為防中國軍隊里應外合搞襲擊,經(jīng)常宵禁和封城,城中百姓日常生活用品時有斷檔。受其恩惠過的鄉(xiāng)下親友常冒著生命危險,深夜躲過雷區(qū)、翻越城墻給祖母和二舅婆送糧草。至此,我祖父和二舅爺再也不抱怨自己的老婆是“敗家的娘們”了。三年困難時期,這些親友在自家人都食不果腹的情形下,為祖母送來糧食及花生葉、地瓜蔓、榆樹皮充饑?!吧茞航杂袌蟆钡男艞l在他們身上得到了鮮活的應驗。
艱難持家 深明大義
進入上世紀40年代后,孫家曾祖輩的長者相繼離世,同輩中碩果僅存的四老太爺孫寶進(又名孫云笙,民國時期蓬萊著名實業(yè)家)因打理各地的生意,無暇顧及家族的內(nèi)務,“大內(nèi)總管”的擔子自然而然地落到二舅婆的肩上,族內(nèi)的人情往來、財產(chǎn)配置使用、日常開銷、糾紛調(diào)解等大情小事二舅婆最有話語權。1947年二舅爺二堂哥次女孫蓮修姑姑擬將五進院的家產(chǎn)捐獻膠東軍區(qū)115師,族人反對者居多。二舅婆力排眾議、據(jù)理力爭,首肯了侄女丁侖的主張?,F(xiàn)在看來,當時二舅婆和丁侖姑姑的決定是多么有遠見呀!舍小家支持革命軍隊建設,站在了歷史正確的一邊,為家庭背景殷實的孫家后人甩掉了歷史包袱。 1951年二舅爺大堂哥故去,其妻帶著一子一女離開祖宅赴東北投奔丁侖姑姑,他們是最后離開祖宅的孫家人。隨后,二舅婆與我祖母商議,我們張家舉家搬進孫家祖宅。名義上是張家替孫家看守祖宅,但他們心里都明白,外面的世界更精彩,走出去的孫家人不可能再走回頭路,留下祖宅只是為給后人榮歸故里留一個落腳的地方,讓曾在祖宅生活過的當事人有一個精神上的寄托。不久后的土改,因張家已住進孫家祖宅的緣故,武霖村就沒有給我們家再分住宅。二舅婆聞聽此事,來信安慰祖母,孫家的房就是你的房,至于后人,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不可能去顧及那么多了。從這事的處理上,可以看出他們的內(nèi)心是多么的豁達和開明。
天各一方 守望相助
雖然姊妹天各一方,但他們還是以特有的方式守望親情、表達思念、慰藉鄉(xiāng)愁。二舅婆去津后,每逢端午時節(jié)前,祖母總會把粽葉和捆綁粽子用的馬蓮繩郵寄給二舅婆,因為這些山野之物在大城市不易購置;二舅婆也會趕在端午節(jié)前,給祖母郵寄來紅、白砂糖,因為在當時這些生活用品憑票供應,無票有錢也買不到。金秋時節(jié),祖母把腌制好的香椿、小蝦仁、魚米曬干郵寄給二舅婆;春節(jié)前夕,二舅婆把奶糖、可可脂糖、姜糖郵寄給祖母。二舅婆總是說,香椿在天津也可以買到,但葉子是綠色的,有股草味;蓬萊的香椿再老也是紅色的,吃起來香。那個年代,蓬萊春節(jié)只供應水果硬糖,二舅婆的奶糖、可可脂糖是稀罕物,是祖母拿來饋贈親友的奢侈品,到我口中就寥寥無幾;祖母有哮喘病,姜糖是二舅婆給她妹妹潤肺用的補品,誰也動不得。1962年父母結婚,二舅婆專程回蓬10日幫祖母籌辦喜事,這是她客居天津后最后一次、也是最長一次在故土逗留的行程;1964年,祖母去山東兗州幫我伯父照料剛出生的堂哥時,提前半個月去天津與二舅婆團聚,這是姊妹二人的最后聚首。 即使客居天津多年,蓬萊老家的事情二舅婆也能“遙控指揮”(一笑)。1969年秋,住馬格莊鄉(xiāng)(今新港街道)大蔡家村的孫家大外甥蔡鐵鑫伯父(其母是二舅爺堂姐)欲擴建房屋,祖母知其家境艱難(當時被免除鄉(xiāng)中心小學校長之職,回村勞動改造),就去信與二舅婆商量,將二進院搖搖欲墜的正房拆除,其中的木料和磚瓦接濟蔡家蓋房。很快二舅婆回信告知祖母,孫家的東西大外甥能用得上的,你都可以做主。記得蔡伯父來拉木料時,祖母讓他把三進院、四進院的樹木伐倒,主干和拆房的材料一起帶走。這些樹木砍下的枝丫,我們家燒火做飯、取暖用了一個冬天都沒用完。上世紀70年代初,蔡伯父落實政策復出,任馬格莊公社大皂許家聯(lián)中校長,每年臘月份都要進蓬萊城參加三級干部會議。期間,總是把縣政府招待所(蓬萊賓館前身)定額配給參會人員的肥肉餡大包子送給祖母,而他自己卻和我們一起吃著粗茶淡飯。 上世紀50至70年代,凡入黨、晉升、歷史問題甄別的政審,都要到當事人祖籍地實地調(diào)查,時稱“外調(diào)”。這個時期,時常有外地干部到我家搞外調(diào),了解孫家后人(被調(diào)查人)的歷史。祖母總是熱情相待,如實提供情況和證據(jù)、線索,她還拿出與孫家往來的信函、聯(lián)系村干部和鄰里知情人查找和提供佐證。孫家后人政治和事業(yè)上取得進步、洗刷歷史清白后,都會給祖母報喜并表達感激之情。
大悲無語 唯心能言
1977年我剛上小學五年級,一天我去村里水爐房打開水,窗臺上堆放許多外地來信,我在其中找到一封二舅婆長子孫敬(景)修大伯父的來信轉交給了祖母。信里只有一張信箋,書寫的內(nèi)容只占信紙的一半,過去大伯父來信都是洋洋灑灑三四頁,這次有別往常。當晚吃飯的時候,祖母跟我父說:“你天津大哥來信說你二舅母病得厲害,恐怕治不好了!”家父聽后愣了一會兒答道:“我請幾天假,陪你去天津一趟,見上一面,你看行不行?”祖母拍了拍自己的膝蓋無望地說:“走不動了!”~聲音很大……過了大約一周時間,郵差給我們家送來一封電報,是二舅婆在山東濟寧的四子孫義修四伯父發(fā)來的,電文只有四個字“母危去津”,是我轉交給祖母的,所以對這四個字刻骨銘心。祖母看完后,低頭自言自語道:“這輩子就這樣過去了!”……不幾日的一個傍晚,天漸黑,我在灶臺下拉著風箱燒火,祖母在灶臺上往鍋里擺完饅頭、放上咸魚,剛蓋上鍋蓋,堂屋的北門就被推開了,四伯父沖了進來喊道:“干媽,我媽走啦!”,祖母轉身迎過去說:“早就想到了!”。兩人說話的語氣都變調(diào)了,抱在一起大聲哭起來,過了四五分鐘的樣子,四伯父攙扶著祖母走進里屋,關上房門,又說了些什么我就聽不清了。我平生第一次看到這樣讓人心無法平復的場面,好長時間腦子都在懵圈,以致于將鍋底的火燒過了頭,饅頭下的一鍋粥熬成了干飯。那晚我們一家人陪四伯父吃飯,誰也沒有言語,空氣也仿佛凝固了一般。也許大悲之后的沉默是對至親離世的最好追思和緬懷吧! 1981年清明前夕,大伯父攜二舅爺、二舅婆的遺骨回故土,奉安南王街道泊宋村公墓。從蓬萊城至泊宋村的行程大伯父沒讓祖母知道,過后祖母對他埋怨道:“這本來就是他們的家,入土之前你應該讓他們回家看看?!贝蟛刚f:“我這么做是為了不讓干媽太難過”。彼此體貼人心的言行,讓這份世代真情歷久彌堅。
世代更迭 情緣永續(xù)
二舅婆的往生,并沒有將祖輩留下的緣分和情義隔斷,反而在孫家的后輩得到了賡續(xù)和傳承。失恃之后,大伯父比過去更頻繁往來于天津和蓬萊之間,其子緯業(yè)哥也經(jīng)?;貋?,讓我與孫家同輩人有了近距離的接觸;四伯父在此后我祖母健在的近15年間,每年都要回蓬萊小住一周左右,祖母去世后,他轉住我姑母家,直至病逝前的三年。 孫家“修”字輩的叔伯輩,幾乎都叫祖母“干媽”。記得我伯父曾問及此事:“媽,你怎么有這么多干兒子?”,祖母的回應大意是:這都是上輩子人交往的情分,人活著多為他人著想,人心自然就聚集到你這邊來,總想著自己撈好處占便宜,再近的親戚也會疏遠。 透過一件事,就可以看出祖母與二舅婆兒女親如母子的關系。上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實行商品價格雙軌制,許多人靠倒賣計劃內(nèi)物資發(fā)了財,那時四伯父在濟寧市物資局,是主管財務工作的負責人,倒騰點鋼材、化肥等緊缺物資應該不成問題。每每有村干部和親友向四伯父提及此事,都被祖母擋了回去,并告訴他們,老四一輩子為人謹慎,你們不能讓他在快退休的年紀因這些事犯錯誤,晚節(jié)不保。四伯父也跟祖母說過,他給祖母的每一粒米、每一分錢都是干凈的。 孫家人回到祖宅,祖母總是要花費半天的時間燉一鍋魚,再配幾個冷盤熱炒招待一番。在那個物質條件匱乏的年代,孫家來人,我就感覺像過節(jié)一樣,可以暫時告別清湯寡水的一日三餐。當然,也有美中不足的地方,孫家人大多不貪戀杯中之物,席間很難烘托起高潮的氛圍。有時候,他們回來也會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大伯父最愛吃醋熏毛扣魚,而且都是自己做。每當他來信確定好回蓬萊時間,祖母總是在他來的當天,敦促我去畫河東岸的水產(chǎn)公司門市部的雜魚堆里挑選毛扣魚,那時的雜魚很便宜,5分錢一市斤,但從眾多雜魚中挑選4-5斤毛扣魚還是挺費功夫的。大伯父知道這種魚這么便宜,很高興地說,這不是跟白撿的一樣嗎。他在老宅的徑地(堂屋)坐著小板凳,支起煤油爐,鍋里的豬油熱得冒煙后,把洗凈的毛扣魚沾上面粉,在油鍋里炸透,冒著熱氣拿出,放到事先用醋、醬油、蔥姜蒜香菜和香油勾兌好的湯劑里一激,醋熏毛扣魚就大功告成。這手活計應該是二舅婆傳授的吧。
故里尋根 親如家人
上世紀80年代,在外的孫家人回蓬達到高潮,祖母和父母也盡其所能招待好大家,讓久違故土的游子找到回家的感覺。我也從這些長輩和儕輩身上明白了許多道理。1982年丁侖姑姑的女兒于莎燕姐姐旅行結婚在祖宅住了三日,當時姐姐和姐夫穿著洗得泛白的草綠色軍工廠工裝夾克。那幾天,我正因為母親不給做新衣服在慪氣,祖母對我說:“你姐姐是省委書記的千金,結婚還穿得這么樸素,你還窮講究個啥!”至此,我明白了做事要量體裁衣、做人要行事低調(diào)的道理。 1987年秋,已是七旬的二舅爺親弟孫德宏四舅爺從新疆伊犁回來,吃著祖母做的飯菜,老淚縱橫地說,自己想這燉海魚的味道快半輩子了。他穿著一雙黑色緊口平底布鞋,用一周時間走遍了蓬萊的大街小巷,偶遇兒時的玩伴還能聊上半天。老人家說話溫聲緩語、舉止儒雅隨和,深得親友鄰里敬重。有街坊的長者說,四舅爺?shù)幕貧w,讓他想起了孫家當年優(yōu)渥的家境和教養(yǎng)有素的家風。歲月蹉跎,親情不渝。臨走時,他對祖母說,沒有想到時隔這么多年祖母依舊對他這么親,蓬萊之行,心滿意足,死而無憾?;匦陆?,他郵寄了一大包駝絨過來,祖母把它縫進棉被里,一直蓋在身上。 1990年夏,丁侖姑姑來蓬,無意中說到蓬萊離長島那么近,她卻一次也沒有去過,只是從蓬萊渡海赴東北參加遼沈戰(zhàn)役時擦肩而過。我就于當天下午陪她進島轉了一圈,看了半月灣等幾個景點?;氐阶嬲螅d致依舊很高,告訴我長島之行勾起她在解放東北時激情歲月的回憶,繼而又聊到她家里的近況,包括莎燕姐在黑龍江省計委工作已嶄露頭角。后來姐姐也的確官至副省長,但家風使然,使我一直沒有去麻煩她。 二舅爺大堂哥獨子孫聿修伯父于上世紀80年代中期離開四川“兩彈一星”項目基地,身份公開后,被安排在山東省科委下屬的山東省新能源研究所當首任一把手,時常到煙臺、蓬萊開會和療養(yǎng),到祖宅的次數(shù)也很多,每次到家總讓祖母熬高粱米糊糊給他喝。據(jù)祖母講,他母親的母乳不足,襁褓中就要靠羊奶和高粱米糊糊補充營養(yǎng),所以一直對高粱米的味道很留戀。1990年后,我因工作關系經(jīng)常去濟南辦事,每次去省城祖母都要把烹飪好的加吉魚或偏口魚讓我?guī)仙尤?。他家的公寓,目所能及之處,都堆滿書籍和報刊,我想除了讀書和做研究之外,他的生活一定很單調(diào)。期間,提及想讓他幫我安排一個好點的工作,他暗示地說他兒女的工作都從不插手,我只好知趣地打住再也不提了。
最后的話
自1951年二舅爺大堂哥的妻兒舉家最后一個走出牌坊里祖宅,孫家人暌違蓬萊已七十載。70年對于我們這個古老的民族只是歷史的一瞬間,但對于個體生命而言,人生難有第二個70年。而今孫家的叔伯輩大多已作古,與我同輩的孫家人已非土生土長的蓬萊人,他們心目中的蓬萊多是父母口述中的故土,猶如海市蜃樓,令人神往又感到虛無縹緲。他們早把他鄉(xiāng)作故鄉(xiāng),再回故鄉(xiāng)只能憶滄桑。牌坊里的許多塵封往事,隨著歲月的流逝,就像一個個漸行漸遠的背影,從模糊走向消亡。只有五進院殘存的幾幢中西合璧樓房(蓬萊最早西洋建筑群遺存),歷經(jīng)一個多世紀的風吹雨打,留下斑駁凋敝的身影,在滿目荒涼中倔強地傾訴它曾經(jīng)有過的輝煌。值得慶幸的是,在孫緯業(yè)兄長的主持下,孫家后人潛心研究,將家族記憶的碎片整合起來,厘清了孫家的歷史脈絡,還原了清末至民國時期的家族風貌和牌坊里人文景觀,成就了一部家族式文獻,這是“與列祖接根,為子孫存念”的功德之舉。我記下以上的文字,希冀為孫家的這部文獻補白,也為蓬萊在地歷史文化研究增添些許人間煙火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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